
栗子笑 麻麗丹 攝
李琳筠
秋風漸起的時候,回鄉下老家撿板栗的臆想,就隱隱發作。
中秋節來臨,早晚明顯清涼了起來。若是遇上綿長秋雨,濕熱的天氣不經意穿過季節,大地悄然換上秋天的色彩,被秋陽秋月秋風秋雨沐浴洗滌得透徹清亮的板栗球,奓開裂口,露出里面紅棕油亮的板栗。一顆顆板栗,那么不經意間,蹦跳著掉進季節的懷抱。
板栗熟的時候,稻谷呀,玉米呀,花生呀,大豆呀,大多收完,可要秋種,要挖紅薯,要摘油茶籽,撿桐油籽。撿板栗只能早晚,或者風雨天了。往往秋收秋種忙不過來,那些掉落在地上成堆的板栗,就讓野豬、刺豬之類的獸物享用了。
板栗,曾經是我們山里人補貼家用的一項物產,也是我們換取讀書費用的一個來源。和收莊稼一樣,家家戶戶都是各收各的,謂之打板栗。到別人家的板栗樹下,只能撿掉落在地上的板栗,不能上樹搖,也不能用長篙或者棍呀棒呀石塊之類打取。若是離村子遠,樹下一地的板栗無人撿,就分不清是誰家的了,難免有人撿完地上的,就上樹了。為了防范路遠管理不到的板栗被人打去,等到部分板栗球奓口,就開始打收,把板栗球和板栗一起撿回家。
爬樹打板栗,先要用腳攢勁跺幾下樹,把熟透的板栗球搖落,防止爬樹時被砸中。站在樹杈上,用長篙一枝一梢地敲打,那如雨般掉下的板栗和板栗球,是秋天原野獨有的天籟。敲打頭頂上的樹枝時,千萬莫讓拳頭大小或黃或綠的板栗球砸中腦殼,若是這樣痛得一失手掉下樹,就不好玩了。樹下撿板栗,與樹上打板栗要錯開方位,包著帕子或者戴斗笠,板栗球最好用鐵鉗夾取。板栗掉在落葉里,石縫間,草叢里,用長把畬刀砍掉荊棘,扒開枯枝渣葉,一顆一顆撿起來。有些板栗球半咧著嘴巴,看似空殼,里邊卻藏著板栗,得素手從刺球中把它剝出來。最好準備一只報廢的膠鞋,套在手上搓或掰板栗球。阿姐擅長用長把畬刀的刀尖,像摳桐油一樣,連捶帶摳取出板栗。我試過這種方法,肯把板栗弄爛。從板栗球里面取板栗,急不得,徒手亂搞,往往大拇指、食指和中指會被刺扎中流血,火辣火辣的痛。會中醫的張家老爺爺卻笑瞇瞇地說,伢兒著板栗刺扎,刺激身體健康。直到讀初中,印象中過了撿板栗的季節,娘還會從我手掌的肉皮里挑出板栗刺。
板栗球和板栗收回來,放在通風陰涼的樓板上,過一段時間,擇出板栗出售,少量的貯放在稻谷堆里,等過年吃。風干的板栗球可當柴禾燒,其灰收集起來,是做魔芋豆腐的上等好堿。
自然熟透掉下來的板栗飽滿,成色好,味兒足,耐貯放。所以,村房附近易看管的板栗樹,大多是等到熟透后才打收。
當板栗球開始成熟奓口,板栗陸續掉下來,撿板栗的活動便開始了。風大雨急的晚上,躺在床上,想象著熟透的板栗,會和板栗球一起落下,必計劃早起去撿,卻又興奮得久久不能入眠。天亮了,明明聽到娘在叫喚,就是起不了床,直到娘再次扯被褥催我。
深秋的清晨,雖然冷得有些發抖,但一點也不影響撿板栗人的興頭。莫到行人早,有的人四更天就到板栗樹下了,或坐等天亮,或點火把打手電筒,摸黑撿起來。如此,大白天到村前屋后撿板栗,收獲就少了,甚至只能飽口福。
板栗球里邊的板栗,一般是一球三顆,最多的我見到一球里面有六顆。有的中間那顆板栗,被兩邊的擠得扁扁的,變得一邊厚一邊薄,也有中間的把兩邊的擠扁,擠得甚至里面沒有肉仁,它就成了一個大的圓板栗,我們稱之為“獨板栗”。有時撿的板栗才放進口袋,一陣風吹來,樹上的板栗又在經過的地方落了下來,我們又折回去撿。特別是看到板栗從樹上掉下來,聽著那墜落聲,然后快速走過去撿,那種快樂足夠讓人欣喜,那是秋天在山野收獲的暢快。這樣的季節,這樣的環境,適宜的溫度,踩著季節的聲音,太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灑在背簍里撿到的板栗上面和帶著汗珠的臉上,是何等的單純愜意,生活中的快樂與美好,也不過如此了。
板栗除了生吃,還可以放到火坑里燒著吃,用鍋子炒著吃,家里來客烹制成菜肴吃。有趣的還有我們小孩在大人的幫助下,選出圓滾的獨板栗和尖板栗,用一根削好的竹簽或大小適中的竹枝插進去,就是一個好玩的手轉陀螺了。用板栗陀螺比賽,獎品當然是板栗了。
清晨撿板栗的行動,一直持續到家家戶戶把自己家的板栗收完了。接下來,便是撿尖板栗了。還有一種米板栗,顆粒只有包谷米大,仁色如白米,冬天也能撿到。不過米板栗樹擇地,生長慢,大多長在深山和溪澗邊,不難遇到。
集場上,我看到山里人用布口袋或背簍裝著板栗,擺放在那兒出售。這讓我一下子就想起了鄉間老家我年少時撿過的那些板栗樹,今年它們一定結了很多的板栗吧。原野那一地的板栗,不啻是滿滿的回憶。
只是,沒有辦法回到從前,也沒有人大清早催我早起去撿板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