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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武長

構樹，是桑科構屬高大喬木或灌木狀落葉植物，可能最早利用構樹時，主要使用的是構樹皮的緣故，我老家一帶將其俗稱為構皮樹。

老家有很多的構樹，沒有人專門去種它，也無需人專門去種它，其種子隨風飛到哪兒或雀鳥將種子搬到哪兒，就到哪兒落戶。田邊、地邊、路邊、荒山里、巖縫里到處都能生長，這些地方到處都有它的身影，生生不息。

我家老屋旁邊外坎竹園的石頭縫里，也長著兩棵構樹。一棵公樹，一棵母樹，高矮大小差不多，一丈五尺左右高，腳肚粗的桿，樹皮灰褐色，平滑。兩棵樹的主干上分別發了四五根手桿粗的分枝，分枝之上，又自由散漫地長出若干或粗或細的枝椏，形成茂密的樹冠。巴掌大的構樹葉互生，柄長、厚實，形狀多樣，有心形的，也有裂葉的，有的邊緣有鋸齒。每年夏天來臨，正是構樹開花的季節，雄花穗長得十分可愛，遠遠望去，就像樹上倒掛了許多淺綠色的毛毛蟲。花期快過時，遇風吹來，就會紛紛落下一地。雌花序呈球形頭狀，由數百朵小花構成，外面伸出的那根毛茸茸的就是雌蕊的花柱，在完成授粉后，這些花柱會枯萎，球形花序開始膨大，表面開始長滿一層鮮美多汁的果肉，顏色也會由青色變成橙紅，像一個個小燈籠掛在青翠的枝葉之間，甚是好看。一旦熟透了，就會“果”熟蒂落，掉在地上摔爛，果汁四溢，雞鴨和螞蟻們則大喜過望，聞到甜香味立馬出動，大快朵頤。麻雀、斑鳩、畫眉則不吃地上的，專挑選枝葉間最鮮亮最飽滿的果子吃。

構樹葉是優質的飼料，其粗蛋白質含量高，微量元素豐富，具有較高的飼用價值。葉面布滿白色的絨毛，粗糙但不棘手，便于采摘。大集體時，家里每年都要飼養兩頭肥豬，一頭交國家完成派購豬任務，一頭用于家里作年豬。爹娘為了給我們兄弟姊妹買讀書用品和基本生活用品，還飼養了一頭母豬，下崽賣錢。那時，扯豬草自然就成了我必做的家務活。春天的構樹葉鮮嫩、多汁，豬愛吃，是我扯豬草的首選。老家構樹有兩種，一種是喬木，樹高、莖粗、葉闊，俗稱為大皮葉樹。一種是灌木，樹矮、莖細、葉小，俗稱為小皮葉樹。我扯豬草更多的是采摘小皮葉樹葉，只需站在地上，將樹枝攀下，順著樹枝把葉子擼下來，放進背籠里，這比爬樹采摘大皮樹葉見效得多。有時農忙或雨天，不便外出扯豬草，俺娘就會叫我同她一起采摘屋邊的那兩蔸大皮葉樹葉。俺娘有一把用樹枝做成的鉤具，她站在地上用鉤具鉤住夠得著的樹枝，往下拉，我用手抓住樹枝，將樹葉摘進背籠里。要是背籠未裝滿，俺娘便叫我爬上樹去采摘。我在樹上將眼前、手邊的構皮樹葉一張張地摘進挎著的笆簍里，摘滿后遞給俺娘，直到將背籠和笆簍裝滿。俺娘將采摘回來的構樹葉切碎，放入煮豬食的大鍋中拌入谷糠一起煮，煮熟后喂豬。俺娘告訴我，構樹葉是喂豬的好東西，豬肯吃肯長，不生病。構樹葉產量大，采摘后幾天新葉又會長出，一年能采四五撥。后來，我在湖南農大學習生態農業課程時，還從有關資料中得知，構樹的共生細菌與豆科植物類似，因而在生長構樹的地方，土地固氮能力相應較好，既有利于構樹生長，也有利于土壤改良。為此，我還結合自身經歷，專門撰寫了一篇關于荒山栽種構樹的生態循環種養文章，獲評優秀論文。

構樹的嫩葉、雄花和果實還是重要的食物補給。小時候，家里窮，常年吃不飽飯。每年春天到來，構樹長出嫩葉，俺娘就會采摘一些，洗凈，焯水，澆上用山茶油爆香的蒜泥、辣椒，放上鹽，拌勻食用，鮮香可口。進入夏天后，構樹雄花花柱長到一寸多長，俺娘摘下未開花的雄花花穗，清洗干凈，拌上面粉或包谷粉，大火蒸七八分鐘，撒上蒜泥、鹽、熟山茶油，即可食用，清香鮮嫩，細膩爽口。若家里來了客人，俺娘還會將構樹花穗同雞蛋一起爆炒，味道更好。1972年大旱、1973年鬧春荒，構樹花穗沒有面粉或包谷粉可拌，同樣也能充饑，成了青黃不接時的救命稻草。構樹果是天然的美食，好吃，也好看。進入秋天，構樹上的果實逐漸成熟，我就會邀上幾個小伙伴，爬上樹枝，把一顆顆橘紅的構樹果摘進提籃里，然后聚在樹下，一起欣賞品嘗。構樹果雖然好吃，但不能貪食。有一次我放學回家，有點餓了，見屋旁的構樹有很多果紅了，麻雀、斑鳩、畫眉等一些小鳥還在樹上啄食，樹下也散落一地，十分可惜。我便爬上樹邊摘邊吃，吃了個肚兒圓。過后不久，我就肚子疼痛，并開始腹瀉，十分難受。俺娘放工回家知道后，就教育我說：“吃任何東西都不能過量，做任何事情都不能過度。”隨后俺娘扯了點蛇泡嫩尖，讓我嚼服，肚子才得以消停。經此一事，更記住了俺娘對我“凡事要有度”的訓話。

更為難得的是構樹具有良好的藥用價值。《本草綱目》說它“益氣、充肌、明目，久服，不饑不老，輕身”。構樹的根、葉、果實和樹液均可入藥，具有清熱解毒、利尿消腫、補腎強筋等功效，常用于治療皮膚病、水腫、筋骨疼痛等癥狀。在缺醫少藥年代，老家山寨的土醫生常用構樹治療有關疾病。小時候，我經常遭受蚊蟲、狗蚤叮咬，身上常會起皰，俺娘就會用構樹葉的汁液涂抹，消腫止癢，效果奇好。

因構樹皮的藥用價值，其皮剝下晾曬干可以賣錢。剝構皮是我小時候經常做的家務勞動。每年冬季，構樹進入了休眠期，葉片全部脫落，是剝構皮的最佳季節。一旦有空，爹就會帶我去砍構樹枝椏。爹告訴我，砍構樹要講方法。構樹萌發能力強，小皮葉樹可以從基部砍，來年會重新萌發，大皮葉樹不能從蔸上砍，只能上樹砍樹椏，來年重新長枝，年年可采。砍足一擔后，用樹藤捆好背回家，剝皮、曬干，就可銷售和使用了。那時供銷社敞開收購，幾分錢一斤，家里大部分構皮都會背去買，換點筆、墨、紙等讀書用品和鹽、煤油等生活用品，少量的用于搓繩索、打草鞋。剝皮后曬干的樹枝可作柴火使用，一舉兩得。

一晃幾十年過去了，老屋旁邊的兩棵構樹因修村級公路毀掉了。老家也因年輕人大多數進城務工，構樹葉很少有人采摘喂豬了，構樹皮也沒人收購了。路邊、田土邊、甚至退耕的坡地里一棵棵的構樹自由自在地瘋長著，隨冬夏枯榮，伴日月起落。看到它們，我又不由得回想起那些無憂無懼、短暫又漫長的童年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