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劉義彬 出版社:國際文化出版公司 出版時間:2024年8月
楊曾輝
沈從文通過文學創(chuàng)作逃避都市的擠壓與幽閉,“邊城”這一具有文化隱喻的“鄉(xiāng)土烏托邦”應運而生。沈從文以充滿好奇與愛的眼睛來看待湘西世界,那些柔軟、深摯的愛與憂傷,全都氤氳在《邊城》《湘行散記》這些美好的文字中了。與沈從文如出一轍,劉義彬《時間的聲音》第二輯《放不下的鳳凰古城》中,鳳凰古城的自然山水之秀美和風土人情之淳樸完美交融。他的文字如同一股清泉,緩緩流進每一個渴望精神慰藉者的心田。
劉義彬的散文以其對自然美的極致描繪,構建了一個令人向往的鳳凰。他筆下的鳳凰古城山川秀美、民風淳樸。靜謐的沱江、古老的大水車、令人微醺的油菜花、城鱗次櫛比的青磚黛瓦、夕陽映照的吊腳樓,羽毛稀稀拉拉的鳳凰鳥雕塑,這些簡單的元素,在劉義彬的筆下被賦予了無盡的詩意。它們不僅僅是地理坐標,更是心靈的歸宿,是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理想圖景。那些歡快鬧騰的搗衣聲,那些親昵、真摯的關懷和問候,那些生動的晨昏和月夜,無一不令人心馳神往。作者通過溫潤的筆觸,讓讀者仿佛置身于那片被時間遺忘的凈土,感受到一種超脫塵世的寧靜與美好。
然而,劉義彬筆下的詩意棲居并非僅僅局限于自然景觀的描繪,更在于他對日常生活中平凡瞬間的捕捉與升華。無論是《放不下的鳳凰》中對苗族“邊邊場”這種浪漫的戀愛求偶方式的細致刻畫,《鳳凰人》中對劃龍舟、搶鴨子、儺堂戲等賞心悅事的驚奇,還是《回不去的青春棲息地》中對文學巨擘沈從文的深情追憶與呼喚,劉義彬總能從日常瑣碎中提煉出詩意,讓讀者在平凡中感受到不凡。這種超凡的文字駕馭能力,不僅是對生活美學的深刻理解,更是對生活本質的溫柔關懷。
如果說詩意棲居是劉義彬散文的外在表現(xiàn),那么人性探索則是其內在的靈魂。劉義彬的文字不僅僅是對美好事物的頌揚,更是對人性深度的挖掘與反思。這種對人性真善美的自然呈現(xiàn),使得劉義彬的散文充滿了張力與深度。孤零零拾取落葉的老婦人,拎著鞋子在沱江淺水中行走的年輕的情侶,熱情謙和地講著十里八鄉(xiāng)故事的村支部書記,鄭國鴻、田興恕、陳渠珍、熊希齡等耳熟能詳?shù)拿耍P凰人骨子里鐫刻著對傳統(tǒng)文化和民族精神的堅守和傳承。書中人物對話頻繁融入湘西方言,保留了語言的質樸韻味,為散文披上了濃厚的鄉(xiāng)土外衣。
按照當下青年人的價值取向來評判,劉義彬年輕時代的遭遇無疑是陷入了人生困境。一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背井離鄉(xiāng)來到這樣一個陌生之地,居住條件簡陋,僅有的家具被饑餓的老鼠啃得凹凸不平。物質條件極為匱乏,人生地不熟,加之語言不通,不亞于讓人置身于漫無邊際的黑暗中。因為時空的距離,他再也不敢想象復歸原路去重逢那個已經失散了的戀人,他也會因為無法回報和陪伴父母而輾轉反側、徹夜難眠。然而,熬過了初入鳳凰時的踟躕、茫然與痛苦,作者以一種隨遇而安的智慧理解并且愛上了這塊土地。
他在這里忘形地工作,近乎瘋狂地閱讀沈從文的著作,沉醉在書中看似平淡的語言和一個個淳樸而美到讓人疼痛的故事中,并且利用晨跑的機會爬上離沈從文墓地不遠的南華山頂,傾聽松風從山坡上刮過的嗚咽之聲。作者由此體驗出一種超越塵世種種混沌和喧囂的純凈之美,得到身心的愉悅,忘卻了諸多煩惱,療愈了心底的創(chuàng)傷。鳳凰古城自然的風物和淳樸的人情,讓他發(fā)現(xiàn)原來世間的美好依然是如此之近,讓他瞬間感覺青春正在悄悄地回歸。
劉義彬深深感慨,面對如此多情的鳳凰古城,哪一個來自異鄉(xiāng)的人會無動于衷呢?因為居住在古城東坡之上,且陽臺正好面對夕陽的緣故,他給這套房子取了個雅致的名字叫“暮云居”。他在這里寫詩、戀愛、結婚、生子,或在心里低聲歌吟,或長久地沉默,或在自己思想的曠野里自由地徜徉。劉義彬在這里度過了他一生中最有詩意的日子,這幢破舊的老屋承載過他多彩而難忘的人生記憶,鳳凰因此成為他心中無可取代的“第二故鄉(xiāng)”。
鳳凰人不屈不撓、執(zhí)拗倔強卻又善良包容,這些脾性是與生俱來的。在與鳳凰人相處的過程中,作者融入了真實而獨特的生命體驗。在《那些風馳電掣的時光》中記載了一件感人至深的往事,因向往自由和愛慕虛榮的青年習氣,作者騎著摩托車像一只游弋在青山綠水間的輕巧燕子,不想卻因意外撞上了橫擋在馬路中間的一排巨石,女友脾臟因此破裂幾乎殞命,是一位陌生的貨車司機大哥與死神賽跑,并且做完好事后默默離去。回憶中那種如同溺水般的窒息和絕望,在往后的三十多年一直讓作者內心隱隱作痛。永遠無法償還的恩情,唯有祈禱這位好大哥一生健康平安富足。
鳳凰,是作者心中那片永不褪色的風景,也映照著人性的善良與美好。穿越蜿蜒而崎嶇的柏油公路,到廖家橋附近的坡地上撿蘑菇;聆聽玉氏山房的傳奇故事,為黃永玉特立獨行、灑脫不羈的藝術人生所折服;到鄉(xiāng)村集市與同伴挑選食材,讓一頓酣暢淋漓的“打平伙”牛肉火鍋成為味蕾上最深刻的記憶;久久凝視著默默矗立在屋后摯友的墓碑,作者的內心經歷著一生一世的潮濕……夏秋時節(jié)時有時無的雨聲、蟬聲、蟋蟀聲,河上傳來端午節(jié)的鑼鼓聲、號子聲,還有作者胸膛中一顆熾熱的心怦怦跳動的聲音,不經意間已經悄然融為了一體。
《時間的聲音》一書中,作者的散文以其詩意棲居的描繪與人性探索的深度,為讀者提供了一個思考生活、審視自我的平臺。誠如書中所說:“年輕時所經歷的人和物,無論如何地珍惜都不為過。這些回不去的記憶里,有些美好和感動,有些絢麗的光亮和色彩,或許當時是感知不到的。”鳳凰,承載著作者那雖然清晰但再也拎不起的青春歲月,他輕輕地撫摸著這些鮮活的過往,帶著含淚的微笑在文學的道路上繼續(xù)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