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文章
清楚記得,2013年4月2日,我作為《團結報》的隨行記者,親眼見證著名作家彭學明攜長篇紀實散文《娘》回到家鄉花垣縣下寨河尋親,受到鄉親們夾道歡迎的感人情景。十一年后的今天,彭學明再度攜長篇小說《爹》回到湘西,家鄉父老,好評如潮。從《娘》到《爹》,歷時十一年時間跨度,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創作兩部影響全國的現象級文學作品,凝聚著彭學明在文學創作中不懈攀登的艱辛與喜悅,實現了其文學創作上的多重超越,更充分展現文學湘西的獨特魅力。
從《娘》到《爹》,是現實寫作到歷史寫作的一次超越。彭學明早期創作了大量的散文作品,多為現實題材。《娘》更是以紀實散文的形式,還原一個個和母親相處、爭執的活生生的現實生活場景。《爹》是作者第一次嘗試用長篇小說的形式來書寫湘西歷史。從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抗美援朝,再到改革開放和當下,歷時近百年,切進宏闊的中國歷史和偉大時代,是彭學明在創作題材上的大膽突破,也展現了作者在非虛構寫作與虛構寫作之間的游刃有余,更彰顯了其宏大的文學抱負。沈從文研究專家凌宇教授曾說:“湘西是一塊有著千年孤獨、千年悲情的土地。”湘西有足夠厚重和寬廣的歷史文化、民族精神和悲壯情懷值得書寫。當然,歷史題材小說創作是眾多創作題材中非常有難度的一類。首先,要走進歷史深處,探究悠遠歷史的真實面目,就是一大難題。況且,在幽暗不明的歷史鏡像中,還有一些敏感地帶和不能觸碰不能細究的禁區,更是一般作家難以駕馭的。正因為如此,這些年來,歷史題材小說創作風起云涌,甚至形成了巨大的文學潮流。但是,看似聲勢浩大,實則缺少精品力作。從湘西文學發展歷程來看,自沈從文以來,孫健忠、蔡測海、岳立功、黃青松、于懷岸等一大批優秀作家都在致力于書寫湘西“真正的歷史”,他們的每一次努力嘗試和不斷突破,都是對湘西文學大廈的增磚添瓦,都是當代中國文學的寶貴財富。彭學明的《爹》無疑是對湘西歷史書寫的又一次大膽實踐,從讀者和評論家們的反響來看,這部作品當之無愧地成為當下書寫歷史類題材作品中的佼佼者,其宏闊的精神維度和鮮明的“史詩”氣質,既是他本人文學創作歷程中的一座高峰,更是湘西文學乃至當代中國文學寶庫當中熠熠生輝的珍品。
從《娘》到《爹》,是從書寫個體精神到家國情懷的一次超越。在《娘》中,從貧困鄉村和悲慘身世當中一步步艱難走進城市的彭學明,因為性格的倔強、內心的虛榮,沒有善待娘,有時還嫌棄娘,甚至還和娘爆發激烈的“戰爭”。彭學明的種種“不孝”,以及他對過往“不孝”的深深懺悔,更多是個體精神層面上的。當然,這種個體精神上的“懺悔”又具有時代性和普遍性。也就是說,我們身邊其實就有許多的“彭學明”和“娘”,甚至于我們自己也常常有著“彭學明”式的“不孝”的言行。《娘》這部作品的一個重要價值在于他通過對自身“不孝”的反思與懺悔來實現個體精神的救贖,特別是從某種程度上還喚醒了我們對現代化進程中家庭倫理失序和道德滑坡的深刻認知。這也是《娘》為什么能夠引發如此之多的讀者產生強烈共鳴的一個重要原因。《爹》雖然以“爹”這個人物形象為主線,但整個小說涉及近百個人物形象,《爹》不再是一個個體精神的敘事,而是湘西父輩形象的集體亮相,是湘西人家國情懷和集體精神的一次文學表達。所以,很多讀者認為,《娘》寫的是“家”,《爹》寫的是“國”。《娘》寫的是“小我”,是“個體”,《爹》寫的是“大我”,是“集體”。當然,這種對比并不涉及兩部作品優劣好壞的區分。在我看來,從《娘》到《爹》是彭學明對湘西、對世界認知的一次升華,更是他文學創作挑戰自我、突破自我、不斷走向寬廣的一次超越。眾所周知,家國情懷是中國傳統社會穩態運行的主導型觀念的意識形態,是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價值理念,是情感意涵豐富的倫理性文化傳統。當代語境下,價值多元,“消極個體化”問題日益突出,特別是廣大青少年對集體的疏離感日漸增強、對個人至上的利益觀極致追捧、對集體事務的主動性明顯消退、對集體主義的認知趨向模糊。從這個層面來說,《爹》這部作品,弘揚忠孝一體、家國同構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對于強化“集體主義”,抵制“消極個體化”的時代頑疾具有十分深遠的意義。
從《娘》到《爹》,是對外展示湘西形象的一次超越。彭學明生于湘西,長于湘西,對故鄉充滿深情。他長期深耕湘西這片文化沃土,孜孜不倦地書寫、記錄、宣傳、推介湘西,并以此作為對家鄉故土的回報。他的每一篇文章、每一部作品,都為湘西而寫,都為家鄉而歌。可以說,彭學明的文學作品已成為對外展示湘西形象的一扇重要窗口。彭學明早期散文作品多以獨特的視角和筆觸將湘西山水、人物、風情融為一體,來展現現實中湘西的美麗與神秘。這一時期的作品多是細膩的描寫、感性的抒情。在《娘》這部散文作品中,“娘”這一形象,讓讀者感受到湘西女性生存的艱難,以及他們身上堅毅、寬容、善良、通達的優秀品性。到長篇小說《爹》,彭學明不僅把自然風物融入其中,構成一幅立體式的湘西畫卷。更為重要和可貴的是他刻畫了以“爹”為代表的一批湘西男性形象,展現了湘西人剛毅、勇敢、忠貞、俠義的內在精神。讓世人對湘西有了更為全面、寬廣和深刻、理性的認識。所以,從彭學明早期作品,到《娘》,再到《爹》,他文學作品中的湘西形象越來越寬闊、豐滿、深刻。特別是在《爹》中他對湘西土匪的描寫,破除了外界對湘西土匪形象的誤解,讓世人認識了一個更為真實的湘西。我曾在《湘西文化突圍》一文中談到,在湘西文化重構的過程當中,我們要強化湘西書寫的深度。比如,我們的文學創作,完全可以不局限于簡單地介紹湘西如何美麗、神秘。信息發達的當代語境下,讓別人知道這些已經變得非常容易了。我們更多要做的是要站在美學、哲學的高度,向世人講述我們湘西“如何”美麗、神秘,探究湘西“為什么”美麗、神秘,告訴外人湘西的美麗、神秘“價值”在哪里。這樣,湘西的文化品位才會得到真正的提升。顯然,從《娘》到《爹》,彭學明對湘西的書寫,是更深層次的。廣大讀者在《爹》中,所看到的湘西是更真實的、更本質的、更立體的,更迷人的。
